第八章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高坐在骏马上携带武器凶神恶煞的众人举着熊熊火把，瞬间将不宽敞的街道和乱糟糟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火光闪耀、马声嘶鸣，没见过这种阵仗的贫民百姓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大少爷，您请。”管事过来打起帘子请厉东辰下马车。
　　毕竟是身为要债的主角，必须得由他亲自出马当着众人的面立威才行，这一步谁都不能取代，否则岂不是越过掌管财政大权的大少爷一头？
　　厉东辰弯腰下车，眼神扫过火光照耀下像鹌鹑一样躲在旁边的穷苦百姓，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惊恐心头不由一沉。
　　这是把自己也归类成厉夜枭那一类大恶人了吧？
　　不！我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跟那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便宜弟弟可完全不一样！
　　将来由我执掌帅府，必定以仁义当先受万众爱戴！
　　今天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倘若让城中百姓都知道我厉少帅是个心地善良仁义之辈，肯定会拥戴我成为下一任大帅。
　　父亲还想分一半家产给厉姜晨？
　　呵，想得美！让他等着滚到阴曹地府陪他身份低贱的娘去吧！
　　少帅必须是我厉东辰；帅府也绝对是我的囊中物。从现在开始以仁心善行笼络民心、斗垮厉姜晨尽早执掌帅府对治下实施新式改革，这才是我留洋归来需要做的第一件大事。
　　“李二赖子人呢？”厉东辰整理好上好布料做工精致的衣衫，尽量挺直还在火辣辣疼者的后背，努力表现出温文尔雅的文人模样，手里拿了把纸扇子迈步进四合院。
　　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不由皱眉。
　　院子里老老少少几十人蜷缩在狭小空间里，全都一脸惊恐举足无措模样看着他们。
　　听闻帅府两位少爷亲自来收欠债，住在附近的人都跑过来瞧热闹，墙上树上顿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熊熊火光下也没人敢大声喧哗都在紧盯着院子里的一幕。
　　“姜晨，咱们是来收债不是打家劫舍，你瞧你手下那些人把孩子们都吓到了！”厉东辰见状觉得自己该拿出鲜明对比刷一波好感，便微皱着眉斥责道：“还不赶紧让他们退下？”
　　姜晨闻言微微挑眉，心里觉得好笑。
　　这就是剧本组给他立的心地善良人设？趁着围观人多的时候刷好感，这一招还真婊兮兮的。不过段位实在是太低了，就这点心计还想跟我斗？
　　“二爷！”张铭远心中不悦，想站出来为他辩驳找回面子。
　　自家二爷带着大队人马这是给你厉东辰仗胆立威来了，你倒好反过来骂二爷给自己刷好名声，踩着别人脑瓜子往自己脸上贴金，简简单单的收账硬是搞成勾心斗角，真特么恶心！
　　姜晨一伸手制止他说话，回头对自己属下笑道：“大哥既然不需要咱们帮忙，哥几个就先退到后面去，等什么时候大哥需要了咱们再过来。”
　　说罢他一撩披风拽着缰绳拨转马头从院里出去，张铭远脸色微黑挥手示意，于是骏马嘶鸣着迅速离开同时也将各人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全拿出去了。
　　“咯吱，砰！”
　　姜晨看着自己的属下按照命令全撤到街外面去了，他在马背上略弯腰将院门关闭随后对李副官笑道：“你也听见了，我大哥嫌我带着人多吓着孩子们，我就在这儿等着吩咐。什么时候大哥让我上，我才往前冲免得影响他发挥。”
　　李副官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回应也没反对，手里攥着马鞭微微闭上眼。
　　马蹄声来得快去得也快，瞬息间整个院落从先前火把照耀如同白昼立马变得昏暗。
　　厉东辰使劲儿眨了眨眼也没缓过来，骤然失去光源后他俩眼一抹黑就有点懵。
　　“爷啊，我就是李二赖子。您……怎么称呼？”
　　李二赖子本来刚抽完大烟膏躺在炕上正美呢，突然听闻外面一阵热闹从窗户里一瞧看见厉夜枭吓得魂不附体连鞋都没穿就想跑。
　　可没想到他还没想出来从哪往外逃过一劫，厉夜枭突然就带人撤出去了，留下个面生的文弱书生站在院子里。
　　他突然想起来坊间传闻，厉家老二心狠手辣不是个东西；厉家大少爷却向来心慈手软，最见不得可怜人。
　　以刚才书生呵斥厉夜枭，他连个狠话都不敢回的表现来看，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应该就是帅府大少爷厉东辰了吧？
　　左右看看院落已经被围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逃得掉，于是以坑蒙拐骗出了名的李二赖子眼珠一转就想拼一把，佝偻着身子气喘吁吁从房间里打赤脚出来，没走两步就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这位爷，您找我有事儿吗？”
　　听到虚弱又嘶哑的回应声，厉东辰下意识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但住在大杂院里的人显然没几家能点的起油灯，黑漆马虎的他什么也看不清一脚踩进污水里顿时湿了鞋还有股酸臭味弥漫开，厉东辰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在心里暗骂厉姜晨给自己使绊子连点火光都不给留！
　　“我是厉家大少爷、厉少帅。”他强忍着恶心不适，斟酌语句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柔和，用安抚语气解释道：“我看钱庄欠账上写着你借的钱已经过期半年了，连本金带利息需要还二十块大洋……”
　　没等他说完，李二赖子就趴在地上低声呜咽道：“少帅大爷，不是我赖账而是实在没钱啊！您看看我这穷家破业的，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只剩下这几间祖宅能勉强遮风避雨。
　　当初迫于无奈去钱庄借钱是为了治病。洱
　　您瞧瞧我这病殃殃的，没讨到老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在病床前端茶倒水，我……唉！当初生了重病再没钱治就活不了了，只能把祖宅抵押拿了十五块大洋。邻
　　这不，花的一分没剩勉强保住一条命。⑻
　　过去大半年来我是饥一顿饱一顿佯活着呢，别说连本带利息还给钱庄了，现在就是一块大洋我都拿不出来呀！物
　　少帅大爷，您行行好看在我孤苦伶仃又病又穷的份儿上，求您网开一面再给我多宽限几天吧。等我、等我再缓缓就去找工作赚钱，我一定会把钱还给您的！您要是收了我这祖宅，我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眼看这都入秋往冬天走了，没地方避寒会冻死饿死的呀……”龄
　　一个大男人跪倒在地哭的呜呜咽咽，厉东辰听得心中不由一软。韭
　　再抬头看看院子里、墙上、树上围观的人影，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钱包拿了两块大洋递过去，“你都这么困苦了，再上门逼债简直就是为富不仁。钱庄的钱先欠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买点吃的再去抓两副药，等好了赶紧找工作赚钱，否则坐吃山空还是会冻死饿死的。”彡
　　“谢、谢谢少帅大爷！”李二赖子欣喜若狂接过来钱不管不顾往地上磕响头。硫
　　他本来只是想糊弄这个公子哥宽限几天好有时间躲起来混一阵子，没想到编这么几句词再哭嚎几声还能换来两块大洋！疚
　　这可够自己好一阵子吸大烟膏子的钱了，帅府的二傻子哪是来讨债的，他简直就是财神爷呀！-
　　有钱可拿，李二赖子充分发挥出戏精天分攥着两块大洋感激涕零什么好话都往外蹦，直夸得厉东辰成了菩萨下凡天下无二的大好人。宭
　　“穷苦百姓的日子难过，我是知道的。”
　　厉东辰觉得终于有能力帮助了悲苦大众中的一员，成就感满满当当一颗善心也得到极大满足笑着挥手示意道：“大家都散了吧，深夜惊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呢，为了治病去借高利贷也是无奈之举。先把身体养好还钱的事不着急，我去跟大掌柜商量看能不能减免一些，你就安心养病吧。”
　　说完他抬头挺胸在李二赖子声声感激中自豪的拉开大门走出去，看着脸色不悦的管事底气十足道：“我们帅府不缺这几块大洋，咱们不能为了钱把人逼死！
　　这件事我做主再宽限他一段时间，要是李二赖子的病好不了就从我账上出钱给他抵债，没几个钱何必要收走祖屋把人逼上绝路呢？
　　倘若帅府一直这样咄咄逼人，治下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
　　消除贫困本来就是当权者的职责所在，钰城还有这么多连饭都吃不起的穷苦人，是我们失职没有做好本职工作，岂能用强硬手段收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钱庄大掌柜气得胡子都在颤抖，“你、你只听一面之词就做主减免，这家十几块大洋不打紧那家十几块大洋又不重要，咱们钱庄岂不是要亏死？生意哪有你这样做的！
　　白纸黑字画了押的契约，他选择借钱就应该知道还不起该担负什么样的责任，哪能就这么一笔勾销算了？
　　当初觉得不合适他完全可以不借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破了天他也得把这笔账还上！钱庄只是收回抵押物，怎么就叫把他逼死了？又怎么叫逼上绝路了？”
　　面对大掌柜古板老头儿的质问，厉东辰振振有词指着敞开的大门朗声道：“你看到住在院里那些人了没有？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啊！
　　你为了十几块大洋就要收走房子，等冬天来了这些人住去哪里？岂不是要活活冻死饿死？大掌柜的，你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我不怨你，但为了收债不择手段罔顾人命，我厉东辰第一个就不允许！
　　父帅既然让我掌管钱庄事务就应该全权由我做主，帅府的钱庄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啪！”
　　他话音刚落，姜晨一马鞭甩过来，在距离厉东辰面门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划过。
　　骤然响起一声脆响吓得厉东辰往后退了两步，摸了摸才发现马鞭没落在他脸上，才松了口气。
　　“大哥，离家才短短四年就把帅府的规矩忘没了是吗？”姜晨用马鞭指着他鼻子冷声道：“谁允许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我今天刚在父帅面前说了要与你好生相处，所以我现在不抽你鞭子。
　　马上向大掌柜道歉！
　　满嘴里挂着的全是什么大仁大义，别忘了你从小长了这么大吃谁的穿谁的！你远渡重洋去留学，家里的银子流水一样任由你往外花，那些钱从哪来的？
　　还不是靠着帅府各个产业一分一厘赚回来的！
　　供你吃供你喝，反倒养出个慷他人之慨的白眼狼，跟你厉东辰做兄弟我真是倒霉透顶了。照你这么收债，本金利息分文拿不回来反倒要贴钱，真当开钱庄是做慈善的啊？
　　我告诉你，救急不救穷。
　　像李二赖子这种人，穷就对了！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把祖上产业败了个精光，还想像你一样养尊处优什么都不做就有白花花的银子花？呵，可惜了，他没个能干的夜枭弟弟来背黑锅默默付出供养着当威风凛凛的大少爷。
　　向大掌柜道歉！你少踏马瞪我，现在就算是父帅来了，我再挨顿打也得让你道歉！”
　　说完他把马鞭一扬做出要动手打人的动作，厉东辰站在平地上仰望跨在马背上的厉姜晨气势本来就低了几分，再看向李副官却见对方阴沉着脸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心中不忿却碍于怕挨打拱手敷衍道了句歉。
　　“等我回头再跟你算账！”姜晨一挥马鞭吆喝道：“来人呐！”
　　“在！”
　　街外的张铭远把这边情况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招呼与众弟兄齐齐回应一声随后骑着马举着火把再次浩浩荡荡跟着主子进了大院。
　　“李二赖子你给我滚出来！”姜晨底气十足的吆喝声吓得李二赖子一哆嗦，想跑还没做出动作就被一个体型彪悍的汉子拽着耳朵拖到马下。
　　姜晨打眼一瞧那不正常的脸色，就知道这货又抽大烟了，不由冷笑道：“怎么？坑蒙拐骗到帅府头上了？真以为我是纸糊的老虎好糊弄？”
　　“二、二爷……”李二赖子满脸赔笑哆哆嗦嗦道：“我病了，真的！刚才那位少帅……”
　　“他算个狗P少帅！”姜晨一甩鞭子怒声道：“实话实说，你这院子里住了多少户人家？每家租金多少？你自己好好想想，待会儿我挨个儿问，但凡有一家金额不对的就赏你一顿鞭子，老老实实交代二爷可以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他显然没想到厉夜枭会问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打了个寒颤急忙回道：“总共住了八户人家，除了我自己睡的那个屋以外其他的都租出去了。租、租金……”
　　李二赖子略心虚的看了一眼围观的人，小声报了几个数。
　　“哟，光是你这房子的租金一个月能有三十枚铜板呢，你又没老婆孩子要养活，收这点租金足以过着吃饱喝足的日子了。”姜晨脸上笑意褪去，一瞪眼喝问道：“借钱庄的钱干嘛去了？”
　　面对杀人不眨眼能夜止孩啼的厉夜枭一脸凶相，李二赖子差点吓得尿了裤子急忙跪倒在地上像捣蒜一样哀求道：“二爷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二爷我、我那时候赌钱输了，又犯了烟瘾实在拿不出钱过瘾，就想着抵押房子拿了钱先救急，等收上来租子就去钱庄把钱还了。谁能想到……有了钱手就痒痒，总觉得能赢一把大的下半辈子不愁吃香的喝辣的，那、那些钱就拿去赌了、找女人、抽大烟膏子花没了……”
　　姜晨收回马鞭懒洋洋道：“看在你不敢再撒谎糊弄我的份儿上，挨鞭子就算了。来人，把房子收了从今往后没有厉家钱庄的命令，李二赖子永不许踏入这座院落！
　　至于这些租户，他们交了租金自然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帅府做事向来宽仁，否则也不会让这个抽大烟膏子的赌徒赖账半年才来追债，各位遭受无妄之灾担惊受怕，从即日起住在这座院里免租金半年。
　　铭远，叫钱庄的伙计过来清点交接，顺便给各家租户写正规的租赁条子，等他们的租金到期以后可以再免费住半年。
　　有了缓和时间届时想搬走的可以提前找下家；
　　愿意继续租住的，拿着租赁条子去管事那里交租金继续住着。”
　　张铭远高声应了出去叫钱庄的伙计进来，钱庄掌柜深深看了厉东辰一眼无奈的摇头暗暗叹气。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看来这位养尊处优从来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大少爷真的是脱离人世间太久了，以他毫无经验的同情心泛滥来看，兵权财权一样都无法掌管，否则大帅打下来的地盘坚持不了几天就要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吞并了啊！
　　“二爷！二爷求您再宽限几天吧，我会把钱还上的，您不能收了我的房子啊！”
　　眼看着长期稳定饭票要被收走，李二赖子急得又蹦又跳原先装出来的病恹恹样子全然消失，又是撒泼打滚又是哀求，“少帅大爷，您可怜可怜我吧！天儿越来越冷了，把房子收走我没地方住会冻死的呀！”
　　姜晨双臂抱在胸前浅浅一笑，“瞧你活蹦乱跳好手好脚的样子，但凡找个工作也能养活自己怎么就冻死饿死了呢？怎么？找不到工作啊？我可以帮你找一份。
　　去北边山里挖矿怎么样？管吃管住，只要好好干两年省吃俭用些还能攒下一笔养老钱呢。
　　我大哥不还送了你两块大洋吗？那是他的人情，我不拦着。两块大洋在偏僻点的位置也能买两间房子安稳住了，你看就算现在落魄了你也比这些租户要强得多，对不对？
　　不想去干活儿又想有钱花，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听着厉姜晨干净利落的安排，李副官面无表情看向大掌柜沉声道：“此事二少爷处理的妥当。”
　　厉东辰听到这句话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透心凉。
　　直到坐在碌碌前行的马车上，他才缓过劲儿来暗暗攥拳发誓，接下来的要债务必要狠！
　　自己想仁义善行却实在是被逼无奈，不狠就争不到大权在握，自己的理想抱负就无法实现，那就比厉姜晨更狠！比他处理更漂亮！
　　否则掌控钱庄这么好的机会从手中溜走事小，自此被父亲和掌权众人看轻事大！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便宜弟弟主动把钱庄强推给自己的用意。
　　厉姜晨没有故意从钱庄下手挖坑，他特么拽着李副官以镇场子的名义，借机会故意形成鲜明对比，好让父亲和大掌柜认定自己不如厉姜晨会处理钱庄事务。
　　如此一来压根就不用明争暗抢，二选一时父亲肯定会倾向于把大权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