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晚餐会

　　换好衣服，我遵照斐迪南的指示，写了要给波尼法狄斯的感谢函。我用的纸张加了形似幸运草的红色勒科萝丝叶，艾薇拉与班诺交涉过后，如今这成了我专用的便条纸。我靠着丽乃那时候的记忆，把纸张裁切成正方形，写下内心的感谢后，就和学生时期与朋友交换书信那样开始折纸。
　　……我还记得折法呢。而且心形刚好也和勒科萝丝叶的形状很像，真可爱。
　　最后在折成心形的感谢函写上「给祖父大人」，这样就大功告成了。我坐上骑兽，朝着举行晚餐会的大餐厅前进。今天不只有领主一家，卡斯泰德与艾薇拉也会一起用餐。
　　「大小姐，您看来很高兴呢。」
　　「是呀。因为先不说在城堡用晚餐的时候，就连仪式和宴会的时候，父亲大人与哥哥大人们也都是以护卫骑士的身份出席，所以就算都在餐厅里面，也没有一同用餐过吧？我很期待一起用餐呢。」
　　尤其今天还有雨果的新菜色与艾拉的新点心，真是让人期待得不得了。
　　「罗洁梅茵大人到。」
　　餐厅的门扉打开，屋内除了领主夫妇与骑士团长一家，波尼法狄斯与斐迪南也到了。
　　「罗洁梅茵！」
　　「姐姐大人！」
　　朝我跑来的韦菲利特长大了。和我记忆中那种调皮捣蛋鬼的印象比起来，现在变得成熟多了。当然，这两年来身高也长高了不少。以前因为我过了两次七岁，所以若稍微放宽标准来看的话，看起来勉强还像同年。然而现在站在一起后，我们已经有着小学一年级生与四、五年级生的身高差距。
　　……呜呜，怎么看都不像是同年的人。
　　「嗯？罗洁梅茵以前有这么矮吗？」
　　「我、我也很快就会长高的！」
　　魔力的凝固已经融解了七、八成，现在我的身体应该强健到了就算运动也不会突然晕倒。我预计可以像一般人一样长高。
　　「这两年来我可是非常努力，以后就换我保护你了。我已经快要追上你了喔。」
　　韦菲利特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虽然我很想说「我才不会输给您呢」，但如果不先确认韦菲利特进步了多少，我实在不敢乱说大话。因为对于接下来要去就读的贵族院，我作的准备还不够充分。
　　「姐姐大人不需要长高，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可爱了唷！」
　　虽然是不出所料，但现在连夏绿蒂也长得比我高了，她正从美丽的女童逐渐蜕变成美少女。两个人如果站在一起，我一定会被误认为是妹妹。眼看自己完全失去了姐姐的威严，我觉得好想哭。
　　「为了能够保护姐姐大人，我努力的程度也不输给哥哥大人唷。」
　　「那怎么可以！我是姐姐，不能让妹妹来保护我，应该是我要保护妹妹才对！」
　　我这么宣告后，夏绿蒂欣喜地发出「哎呀！」叫声，一双蓝色眼睛灿亮亮地低头看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在说：真是太可爱了！这么小的孩子好努力呢。
　　……太震惊了，明明我才是姐姐。
　　我感到灰心丧志，斐迪南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罗洁梅茵，你就接受两人想保护你的心意吧。他们两人目前还不可能超越你，你只要在入学前的短期间内，展现出自己身为姐姐的威严即可。让他们见识你非比寻常的能耐吧。」
　　斐迪南这么说完，我猛然抬起头。
　　……在去贵族院之前，我要拼命学习，展现自己身为姐姐的威严才行！如果是一般孩童要学习两年的知识，我应该可以马上学会，到时再赢得夏绿蒂的尊敬就好。
　　我正用力握拳，下定决心时，在眼角余光中瞥见假咳了好几声的波尼法狄斯。但是顾及身份，我必须最先向领主夫妇寒暄。我走到领主夫妇面前，跪了下来。
　　「养父大人、养母大人，让两位担心了。」
　　「罗洁梅茵，站起来，你这样我看不到你的脸。」
　　听见齐尔维斯特夹带着苦笑这么说，我于是站起来，但他居然紧接着跪下来，与我双眼对视。我吃惊地张大眼睛，同时周遭也一阵哗然。在领地内，领主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下跪。我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是，齐尔维斯特丝毫不理会周遭的惊呼声，用双手包住我的脸颊，把我往他拉过去，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我以后，才用手指轻轻捏起我的脸颊。
　　「嗯，看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因为你在遇袭以后，马上就被带到了神殿的秘密房间里进行治疗，斐迪南又不准任何人进去探望，所以大家都很担心。」
　　这么说来，斐迪南曾说过「打扰你沉睡的人，我会悉数铲除」。看来那并不是夸饰，他连领主一族都禁止他们前来探视，真的替我把所有人都摒除在外。
　　「罗洁梅茵，这两年来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齐尔维斯特放开我的脸颊，换成执起我的双手。因为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我强忍着想把手抽回来的冲动，侧过脸庞问：「是什么呢？」
　　「我不是身为领主，而是身为孩子的父亲……感谢你救了我的孩子们。」
　　齐尔维斯特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我的手背上。我猜这大概是表达谢意的最高级行为吧。在墙边待命的近侍们这次甚至没发出半点声音，而是倒抽口气看着这边。
　　……我知道你很感谢我了，快放开我！大家的视线好可怕！
　　我看向站在齐尔维斯特一步后方的芙萝洛翠亚，用眼神向她求救，不料连她也跪下来，还追加攻击说：「罗洁梅茵，我也由衷感谢你。何止是艾伦菲斯特，你更是我心目中的圣女。」明明我只是因为妹妹太可爱了，才会冲动行事，领主夫妇居然都跪下来低头感谢我，我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两位快起来吧，罗洁梅茵都不知所措得浑身僵硬了。」
　　幸亏卡斯泰德小声替我解围，齐尔维斯特随即站起来，回到平常的神态低头看我。
　　「我听斐迪南说了，在去贵族院之前，你必须先补上这两年落后的进度。想必会相当辛苦，但你要尽己所能。」
　　「罗洁梅茵时常太过勉强自己，别忘了也要让身体适度休息喔。」
　　与领主夫妇的寒暄结束后，我在胸前交叉双手。
　　「也让担心你的人们看看你吧。」
　　「谢谢养父大人、养母大人。」我说完，才刚转向卡斯泰德与艾薇拉，齐尔维斯特立刻小声纠正。
　　「罗洁梅茵，接下来是波尼法狄斯。波尼法狄斯是领主的孩子，身份比骑士团长要高，别搞错了。」
　　……噢噢，好险好险。
　　要是齐尔维斯特没纠正，我完全不知道。我在心里淌着冷汗，改变前进的方向。
　　「呃，祖父大人，这次……啊，不对，是谢谢您两年前救了我一命。斐迪南大人告诉我，当时若不是祖父大人找到我，我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拿着刚才写好的感谢函，开口呼唤波尼法狄斯。他一脸严肃，重重地点头应道：「你能恢复健康就好。」我内心有些紧张，递出感谢函。
　　「这是我写的感谢函，祖父大人愿意收下吗？」
　　「嗯，当然……唔？这形状还真是奇特。」
　　「唔呵呵，这是『爱心』的形状喔。很可爱吧？」
　　「……『爱心』是什么？有什么涵义吗？」
　　波尼法狄斯一脸不可思议，拿着折成心形的感谢函旋转翻看。我对他大力点头，用两手的食指与拇指比出心形作示范。
　　「这个心形是表示非常喜欢的意思喔。」
　　p063
　　听完，波尼法狄斯似乎大感吃惊，有好几秒钟的时间都张着眼睛动也不动。紧接着，他动作僵硬地重新动起来，表情极其凝重地瞪向我写的感谢函。
　　「是、是吗……」
　　波尼法狄斯盯着感谢函瞧的时候，周遭也笼罩着沉重的静默。该不会波尼法狄斯并不喜欢爱心的形状？虽说他现在已经退团了，但毕竟仍在骑士团大展身手，还会受托代行领主的职务，也许并不喜欢可爱的东西，比较偏好看来更有气势的形状。
　　……我这个笨蛋大笨蛋！明明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猜到祖父大人会比较想收到男生普遍喜欢的头盔和恐龙啊！
　　不————！我几乎要抱头哀嚎，但这时突然想到，折纸只要摊开来就能重折了！虽然会留下不好看的折痕，但还是改成波尼法狄斯喜欢的形状吧。
　　「那个、祖父大人，我也能折出其他形状喔！请让我折新的形状给您吧。」
　　「不不不，这样就好了。我很喜欢这个形状，没有必要重折。」
　　波尼法狄斯边说着「没关系，不必了」，边把感谢函举到高处。看着他慌慌张张介意我反应的样子，我有些垮下肩膀。
　　……在神殿都已经让吉鲁担心我了，连祖父大人也在顾虑我的心情。
　　我又失败了。不过，这次我也决定接受身边人们的好意，于是伸手指向感谢函。这里没有折纸的文化，如果不多作说明，大概不知道怎么看里头的内容吧。
　　「祖父大人，感谢函只要摊开，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内容唷。」
　　「嗯？摊开？」
　　「现在这样看不到内容吧？请您借我一下。」
　　我从眉头依然皱在一起的波尼法狄斯手中借走感谢函，摊开折成心形的纸张。「这样一来就能看到里面的内容了，对吧？」我边展示感谢函上的内容，边抬起头。
　　……呜咦!?
　　波尼法狄斯的表情仿佛世界末日到来般，低头看着我手中的纸张。他的双眼瞪得老大，脸上血色尽失，只差没说「我真不敢相信」。怎么看都不像是很高兴收到感谢函的人会有的反应。该不会我也和哈塞的前镇长一样，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失误？我脸色惨白，来回看着感谢函与波尼法狄斯。
　　「……祖父大人，难、难道是我写了什么失礼的话或是措辞吗？」
　　「没这回事，我只是惊讶你竟然写得这么好！罗洁梅茵的字真漂亮。」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这绝对不是称赞别人时会有的表情。他脸上明明写着「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想给对方感谢函，要是结果做出了失礼的事情，那就太糟糕了。虽然波尼法狄斯假装没事，还称赞我想要带过这件事，但往后面对其他人可不能这样。我不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万一真的做了什么失礼之举，必须马上道歉才行。我整个人不停发抖，噙着泪水看向身边的人想要求助，却看见齐尔维斯特正在死命忍笑。
　　……养父大人不行，他根本在幸灾乐祸。
　　我立刻跳过一脸像是找到了调侃机会的齐尔维斯特，转向与波尼法狄斯有深厚关系的双亲求救。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后，艾薇拉走上前来。
　　「母、母亲大人，我是不是犯下了什么严重的疏失呢？」
　　「不不，罗洁梅茵，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喔。别露出这种快哭出来的表情，没事的。对吧，艾薇拉。罗洁梅茵做得很好，你说是不是？」
　　连波尼法狄斯也跟着慌了起来，交互看着我与艾薇拉。
　　「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罗洁梅茵，我帮你检查感谢函上的内容有无不妥吧。」
　　「母亲大人，麻烦您了。」
　　我递去感谢函后，艾薇拉看完，为我保证说道：「没问题的，感谢函上没有任何失误和不该有的措辞唷。」我听了总算如释重负。
　　「多半是看到你破坏了感谢函原先的形状，波尼法狄斯大人才这般吃惊吧。这封感谢函还能变回原先的样子吗？」
　　「是的，我马上重新折回去。」
　　我用力点头后，波尼法狄斯也显得松一口气。看来是人不可貌相，波尼法狄斯好像喜欢可爱的东西。我在桌上重新把感谢函折回爱心的形状。韦菲利特与夏绿蒂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我折纸。
　　「一张纸居然能折成这种形状。」
　　「姐姐大人，请您下次也给我一封这样的信。形状真是可爱呢。」
　　「当然没问题。」
　　看样子我不只引起夏绿蒂的兴趣，也稍微赢回了她的尊敬。我的心情稍稍好转，笑容满面地把折好的心形感谢函交给波尼法狄斯。
　　「祖父大人，请您收下。」
　　波尼法狄斯接过心形感谢函后，再度脸色凝重地打量起来，然后「嗯」地肃穆点头。看来他想仔细观察事物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
　　我总算安下心来，环顾四周。然后在看到斐迪南时，想起了他对我说过，要我请波尼法狄斯教我身体强化的诀窍。
　　「对了，我有事情想要拜托祖父大人。能请您教我如何身体强化，以及强化时的诀窍吗？」
　　我这么拜托后，波尼法狄斯倏地张大眼睛，然后嘴角往上扬起，捶向自己的胸膛大口喷气。
　　「包在我身上！我会让你成为艾伦菲斯特最强的人！」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最强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有办法达成这种目标。看到波尼法狄斯这么斗志高昂，我感受到了训练途中有可能没命的危险，急忙补充说：
　　「祖父大人，请等一下。我并不是想要变强，而是希望就算没有辅助用的魔导具，我也能和常人一样行动。」
　　「……和、和常人一样？」
　　波尼法狄斯眨了好几下眼睛，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用力点了点头。以前是因为我完全没有体力，才不需要进行这种训练，但既然现在我的身体变健康了，就该接受训练增强体力。
　　「在尤列汾药水里沉睡的这两年来，我的体力下降太多，所以即使戴了能辅助身体强化魔法的魔导具，也只能像一般人一样行动。所以首先呢，我希望自己可以不戴魔导具就能行动自如。」
　　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后，波尼法狄斯吃惊得瞠大双眼，然后从头到脚把我看过一遍，像是想要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活着。
　　「这、这可难了。我从未教过无法动弹的人如何使用身体强化魔法。动也动不了的人，该怎么做才能动起来？」
　　「咦？我、我不知道。」
　　「对你进行特训真的没问题吗？」
　　「请在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麻烦祖父大人了。」
　　我与波尼法狄斯一同陷入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一脸无奈地按着太阳穴的斐迪南深深叹一口气，为我们提供了建议。于是我们决定先拿掉右手臂上的魔导具，从只对右手臂使用身体强化开始练习。
　　晚餐会开始后，大家向我说明城堡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部分都是斐迪南已经告诉过我的内容。由于三位哥哥大人都是领主一族的护卫骑士，所以听说无一幸免地接受了波尼法狄斯严格的训练。
　　「祖父大人真是厉害呢。只可惜那时候我被裹在布里头，又因为药的关系睁不开眼睛，无法亲眼目睹祖父大人的英姿。」
　　「没错，我很厉害喔，现在也还不输给卡斯泰德。」
　　坐在旁边的波尼法狄斯告诉我，这两年来骑士们在实力的增长上有着明显的差异。原来是我教过魔力压缩法的人进步得特别多。正确地说，是现在也还在进步当中。而且听说学了魔力压缩法、又正值发育期的见习骑士们成长幅度最大。与此同时，想知道魔力压缩法的贵族也越来越多。
　　「罗洁梅茵，你是否该找个时间教大家如何压缩魔力？唔，当然也要优先考虑你的身体状况，但似乎有不少人都急着想要知道。」
　　波尼法狄斯不停偷瞄我的表情，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我先前教过魔力压缩方法的对象，除了领导阶层以外，皆以领主一族的护卫骑士为主，多是上级骑士与中级骑士。唯一例外的下级骑士只有达穆尔一个人。由于现在他的魔力仍在一点一点慢慢增加，所以听说程度原本与他相当的人都感到十分焦急。
　　……我想也是，明明同样接受了祖父大人的严格训练，已经成年的达穆尔却还在继续成长，与他相比之后，自然也想知道魔力压缩法吧。
　　「请问人选已经筛选完毕了吗？」
　　我看向领主夫妇，齐尔维斯特慢慢点了点头。
　　「只差得到你的同意。」
　　「那么，到了冬季社交界的尾声我再教大家吧。」
　　「要等到尾声!?那还久得很吧！」
　　波尼法狄斯惊愕地抬高音量，我看着他点点头。
　　「因为贵族院一年级的时候，就会学到如何压缩魔力了吧？所以我想看看韦菲利特哥哥大人这两年来的成长，再考虑是否要让他加入。如果韦菲利特哥哥大人可以参加，他的护卫骑士也就可以参加了。」
　　韦菲利特的护卫骑士们站在墙边，克制地发出了「噢噢」的欢呼声。
　　之前指导领主一族的护卫骑士时，我因为白塔那件事，认为韦菲利特的护卫骑士还不值得信任，所以拒绝把魔力压缩法教给他们。但兰普雷特因为和我是家人，并未被摒除在外，所以除了他以外，其他人的成长幅度好像都不大。毕竟当时才刚发生韦菲利特那件事，我也没料到自己会睡上两年，这也是无可奈何。但是经过这两年，韦菲利特与夏绿蒂的护卫骑士之间，实力应该拉开了不小的差距。我认为这不是好事。听了我的主张后，斐迪南颔首。
　　「罗洁梅茵，既然你想尽快给予韦菲利特机会，这样也好。等你自己确认过了韦菲利特的行为与成长，再交由你作判断吧。韦菲利特，你身为上位者，采取行动之前切记都要考虑再三。」
　　「我明白，叔父大人。」
　　……看来经过这两年，韦菲利特哥哥大人与神官长的关系也变好了一点呢。
　　我一边感受着大家外表之外的变化，一边倾听哥哥大人们诉说波尼法狄斯的特训有多严厉，艾薇拉也告诉了我印刷业在哈尔登查尔的进展，韦菲利特与夏绿蒂也说明了儿童室现在的情况与大家的学习进度，晚餐会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