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兰普雷特与尼可拉斯

　　离开秘密房间以后，我和文官们一起将情报分门别类，第三钟响后则与其他兄弟姊妹一起练习飞苏平琴、阅读借来的书籍。这都是为了陪伴之前一直孤单一人的麦西欧尔。
　　「罗洁梅茵大人，很抱歉打扰了，下午方便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我有几件事想告诉您。」
　　非常难得地，兰普雷特竟出声叫住了我，我不禁眨眨眼睛。目前我们不能离开北边别馆，也就无法预约会客室。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我转头看向黎希达。
　　「黎希达。」
　　「难得兰普雷特大人找您，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吧。今天下午并没有什么行程，要与人会面并无问题，请大小姐直接使用自己的房间吧。但是，记得让莱欧诺蕾与安洁莉卡一同在场。」
　　由于身分是未婚妻，也算是自家人，黎希达要求莱欧诺蕾与安洁莉卡也必须在场。闻言，我仰头看向兰普雷特。
　　「感激不尽。那么下午见。」
　　用完午餐，兰普雷特很快来到我的房间。泡好茶后，侍从们全退了出去。
　　「难得兰普雷特哥哥大人开口跟我说话，我吓了好一大跳呢。」
　　「……因为这件事应该要我亲口告诉你。」
　　兰普雷特搔搔脸颊后咧开嘴角。看著他像是想到了重要事物的温柔笑脸，我立刻意会过来。
　　「是小宝宝出生了吧？」
　　「嗯，初冬时出生的。本来预估秋季尾声就会出生，但这孩子似乎比较我行我素一点，结果拖到了入冬以后才出生。」
　　「恭喜哥哥大人。那要马上庆祝……」
　　「罗洁梅茵，我们就是担心你会这么说而不知节制，才会之前都没告诉你。」
　　柯尼留斯一脸无奈地出声制止，要我别大张旗鼓地庆祝。
　　「为什么？既然是同母的兄弟姊妹，庆祝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好比这次芙萝洛翠亚也怀孕了，但由于我和她的小孩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所以要等到孩子举行洗礼仪式后才能会面。而我与兰普雷特算是同母手足，所以我一直期待著见到他的小宝宝。
　　「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但孩子出生一事暂时还不能向家人以外的人透露。因此，恐怕不太方便举办庆祝会。」
　　「这是为什么呢？」
　　孩子出生以后，平民的庆祝方式就是告知左右邻居，让大家记忆下来。至于贵族，虽然直到举行洗礼仪式前不会让亲族以外的人知道，但也只是不刻意声张，我记得并没有不能庆祝这种规定。
　　「今年冬天遭到肃清的，全是薇罗妮卡派以及向乔琪娜献名的贵族。换言之受到惩罚的，主要都是与亚伦斯伯罕有血缘关系的人，以及备受那些贵族关照的人。因此，亚伦斯伯罕出身的奥蕾丽亚与她的孩子，势必会受到严格检视。所以这件事只能我们一家人自己知道。」
　　兰普雷特说完，柯尼留斯也点点头，摆出执行任务时的严肃表情看著我说：
　　「今年我们并未与你一起前往贵族院，所以进行肃清时一直是待在第一线，也很有可能在不自觉间得罪了某些人。之所以不想让你大肆庆祝，便是基于这个理由。」
　　「现在奥蕾丽亚也很紧张那些偏向亚伦斯伯罕的贵族，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只想平静安稳地度过这段时间。为了奥蕾丽亚与孩子的安全，这件事也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本来总让人觉得靠不住的兰普雷特，此刻的表情却与说过「我会保护家人」的父亲重叠在了一起，我不禁有些高兴。
　　「知道了，我会保密的。这都是为了保护家人嘛。虽然我很想冲回去大肆庆祝一番，但一切还是以安全为上。我会忍耐的。不过，只是在这里问问情况的话应该没关系吧？小宝宝现在怎么样了呢？」
　　听我这么一问，兰普雷特立即露出傻笑。
　　「奥蕾丽亚因为半夜也要喂奶的关系，成天总是睡眼惺忪；小宝宝倒是充满了活力，最近也开始会挺直脖子了。为了确保安全，他们现在还从别馆搬到了本馆。」
　　兰普雷特还说，他曾经这么调侃奥蕾丽亚：「我看你除了喂奶以外都在睡觉嘛。」结果被艾薇拉臭骂一顿：「做母亲的就是这么辛苦喔！」我试著想像了有小宝宝的生活后，脑海中旋即浮现与加米尔生活过的短暂时光。
　　「对了，那柯尼留斯哥哥大人与莱欧诺蕾预计什么时候结婚呢？」
　　柯尼留斯似乎已经继承了艾克哈特的宅邸，会在今年夏天举行星结仪式吗？我转头看向坐在一起的柯尼留斯与莱欧诺蕾。「……你那种像在看好戏的表情，跟母亲大人还真是如出一辙。」柯尼留斯嘀咕说著，与莱欧诺蕾对看一眼。
　　「按照正常程序，我们也预留了一到两年的准备时间。反正现在已经订婚了，不必急著举行星结仪式吧？」
　　「是呀。我的想法和柯尼留斯一样，至少要等到领内的情势稳定一点后再说。」
　　两人的感情看来很好，真不错。
　　「等柯尼留斯哥哥大人与莱欧诺蕾要举行星结仪式，到时候我一定盛大给予祝福。尽管包在我身上吧！」
　　「不了，一般就好！你要是盛大给予祝福，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不行不行，那可是哥哥大人的星结仪式。我一定卯足全力给予大量祝福，不输给王族的星结仪式……！」
　　「拜托千万不要！」
　　柯尼留斯拚了命摇手制止。看著他慌乱的反应，莱欧诺蕾笑得十分开心。
　　「开心的谈笑就到此为止。可以聊聊比较严肃的事情吗？」
　　兰普雷特抬起手来打断我与柯尼留斯，大家一致正色。
　　「是有关尼可拉斯的事情……」
　　尼可拉斯是卡斯泰德第二夫人朵黛丽缇的儿子。虽是我的异母弟弟，但由于朵黛丽缇服侍过薇罗妮卡，又对斐迪南抱有恶意，因此大家都要我避免与他接触。
　　「这次朵黛丽缇也被逮捕了，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好像是因为她对薇罗妮卡大人十分忠心，帮忙做过许多事情。」
　　「然后我要告诉你的是，尼可拉斯现在人在儿童室里。」
　　兰普雷特说完，我睁大眼睛。
　　「他还在儿童室里吗？只要父亲大人去接他，他就可以回家了吧？明明有能接他回去的父亲在，居然整整一个季节都把尼可拉斯丢在儿童室里，未免太可怜了。」
　　我皱起脸庞这么表示后，柯尼留斯沉下脸来。
　　「因为父亲大人要负责指挥肃清行动。他似乎抽空去看了几次尼可拉斯，也与他谈过话，但不可能把他接回去。总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别馆吧？」
　　「……但本馆还有母亲大人在啊？不一定要让他住在别馆吧？」
　　我喃喃说完，兰普雷特与柯尼留斯都是一愣。
　　「母亲大人并不是尼可拉斯的母亲，怎么有办法把他接回去？」
　　「咦？没办法吗？」
　　「罗洁梅茵大人，您因为在神殿长大，又在受洗时成为艾薇拉大人的孩子，可能不太了解同母手足与异母手足的差异吧。首先要有母亲的许可……以尼可拉斯为例，便是朵黛丽缇大人必须先提出请求，托付给艾薇拉大人后，她才能把尼可拉斯接回去。但由于朵黛丽缇大人目前被捕，无法询问她本人的意愿。」
　　莱欧诺蕾帮忙说明后，柯尼留斯与兰普雷特都点头说：「果然罗洁梅茵不太能理解吧。」安洁莉卡也一副好像听懂的表情跟著点头。
　　「没有生母朵黛丽缇的许可，母亲大人若想把尼可拉斯接回家，就必须将他收为养子。但明明朵黛丽缇受完应有的惩罚后就会回来，若只为了让尼可拉斯离开儿童室就把他收为养子，这种做法不切实际吧？母亲大人也说过，尼可拉斯最好还是待在儿童室里。她说不能够没问过朵黛丽缇，就抢走她的孩子。」
　　即便就住在本馆旁边的别馆里，异母手足也会被当成是另一个家庭的人看待──轮到自己面对这样的事实后，我大受冲击。如果只因为母亲不同，就有这么大的差异，那么还留在儿童室里、没能被接回家的孩子，说不定比我预期中还多。
　　「我还以为只要父亲把孩子接回家，即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其他妻子多少也会帮忙照顾……」
　　「虽然尼可拉斯与马提亚斯他们现在都免于连坐受罚，但说到底仍是罪犯的孩子。只是没有受罚而已，大家的观感还是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很少有人会愿意把他们接回家里住吧。」
　　尽管程度有差，但丽乃那时候，社会大众对罪犯家属投以的眼光一样很不友善。听完莱欧诺蕾的补充，我只能小声反驳：「可是，尼可拉斯还只是九岁的孩子……」
　　「罗洁梅茵，是已经九岁了。没人知道朵黛丽缇至今都对尼可拉斯灌输了怎样的观念，看到自己的父亲逮捕了自己的母亲，他又有怎样的想法。一思及此，我一点也不想让他进入本馆。尤其尼可拉斯为了成为见习骑士，一直在接受训练。」
　　柯尼留斯说完，兰普雷特也耸耸肩。
　　「尼可拉斯的体格很好，祖父大人也说过他资质不错。万一他情绪失控了，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我反对把他接回本馆。目前比起异母弟弟，我更想保护好奥蕾丽亚与孩子。如果身体还是以前的状态，奥蕾丽亚也能轻易地压制住尼可拉斯，但她现在可是刚生产完。」
　　……明明奥蕾丽亚总是戴著面纱，慢吞吞地移动，听到她居然可以轻易地压制住一名见习骑士，真让人有些无法相信呢。
　　虽然曾听说奥蕾丽亚修习过骑士课程，但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像骑士。
　　「朵黛丽缇一直都很敬仰薇罗妮卡大人，也辱骂过斐迪南大人，还曾因为艾克哈特哥哥大人献了名，和收养了会出入神殿的罗洁梅茵，嘲笑过母亲大人。虽然她非常偶尔才会来本馆，但我很讨厌她，也不想接纳由她养大的尼可拉斯。在她接受完处罚回来前，我认为尼可拉斯最好还是待在儿童室。」
　　「这样啊……」
　　虽然能够理解尼可拉斯的处境，但内心深处还是闷闷的很难受。明明还没有犯下任何的过错，世人对他们真是太严苛了。
　　「……庆春宴结束以后，到底有多少孩子还是不能离开儿童室呢？不能把那些孩子送去孤儿院吗？」
　　为了让他们可以稍微避开众人的眼光，我忍不住脱口说出心里的想法。柯尼留斯与莱欧诺蕾都瞠大眼睛。
　　「罗洁梅茵，你在想什么！？」
　　「罗洁梅茵大人，这件事必须谨慎思考，不能临时起意便揽下来。」
　　或许确实不该临时起意就揽下来，但要把无法离开儿童室的孩子们就这么丢著不管，我实在是不忍心。既然他们要在城堡的本馆里生活，代表随时随地都得承受贵族大人们的眼光。
　　「兰普雷特哥哥大人，夏绿蒂的近侍当中，应该有人在儿童室那里负责监督，我想了解一下冬季儿童室的情况。柯尼留斯哥哥大人，请把哈特姆特叫进来，我想问他有关孤儿院的事情。」
　　兰普雷特与柯尼留斯一脸莫可奈何地走了出去。可能就在旁边待命而已，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哈特姆特便笑吟吟地走进来。
　　「罗洁梅茵大人，您找我吗？」
　　我向哈特姆特简单说明了下尼可拉斯目前的情况，再请他告诉我孤儿院现在的情况，以及到了春天会有多少孩子被父母接回去。
　　「目前为止，父母表示想接回去的孩子共计五人。至于第二夫人或第三夫人的孩子，确实几乎没有人想带走。未拥有魔导具的孩子，更是完全无人闻问。」
　　「……是嘛。你觉得孤儿院有办法收容那些被留在儿童室里的孩子吗？」
　　我发问后，哈特姆特垂下橙色双眸，思考了一会儿。
　　「只是收容的话并无问题。因为他们生活所需的费用就和儿童室一样，可以从父母或遭到肃清的贵族那里徵收。但与尚未受洗的孩子们不同，此刻儿童室里的孩子，都已经被视为是贵族。无法保证他们会乖乖听从灰衣神官及灰衣巫女的指示，而且若想让他们穿上灰衣过生活，恐怕也不容易。」
　　关于肃清过后孤儿院目前的情况，我还没有亲眼确认过。正式说来还未受洗的孩子并不算是贵族，但此刻儿童室里的孩子们已经是明确无疑的贵族。
　　「罗洁梅茵大人，韦菲利特大人请求入内。」
　　谷丽媞亚前来通报后，我点了点头。韦菲利特随即一脸不安地走了进来：「我听兰普雷特说你在计画某些事情。这次你又想做什么了？」
　　「但感觉很难实行呢。」我摇头回应后，再大略说明了自己想把儿童室里的孩子们送去孤儿院的想法。韦菲利特愕然地叹口气。
　　「……只是出于同情，就想帮助他们远离旁人的目光吗？但就算把他们藏起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毕竟他们的亲人犯了罪、正在接受处罚，这是不争的事实吧。应该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情，然后要抬头挺胸，而不是躲起来过生活。」
　　韦菲利特直视前方说道。他说根据自己的经验，贵族的指指点点永远也不会消失，所以就算暂时把孩子们藏起来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的确是想帮助孩子们避开众人的眼光，但另外也是因为冬季期间，麦西欧尔去不了儿童室，都是待在北边别馆，在近侍们的陪伴下一个人学习吧？」
　　「嗯，他是这么说过。」
　　「要是老师们都过来指导麦西欧尔，那没有老师在的儿童室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呢？以后他们还得继续留在儿童室里，那能得到贵族应有的教育吗？」
　　「这种事用不著你来烦恼，应该要找负责管理儿童室的母亲大人商量，再请她作好安排。你不应该插手别人的工作。」
　　听到韦菲利特这么说，我顿时有些放松下来。确实这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我能做的就是向芙萝洛翠亚询问现在的情况，然后请她设法处理。
　　「你不用管儿童室里的所有人，目光先放在尼可拉斯身上就好了。」
　　「尼可拉斯吗？」
　　我歪了歪头，不明白韦菲利特为什么这么说。
　　「对。」他点点头。「我听说尼可拉斯身为上级见习骑士，很希望可以侍奉领主候补生，而他最想侍奉的人就是你。看到波尼法狄斯大人那么疼爱柯尼留斯与安洁莉卡，他好像很想加入他们，也很羡慕柯尼留斯跟你的感情这么好。」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眨眨眼睛，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听说过。
　　「但尼可拉斯因为跟你是异母手足的关系，根本无法靠近你，也没能跟你说上半句话。虽然向父母表示过想服侍你，却被一口回绝。」
　　「韦菲利特大人，一口回绝的并不是家父，而是他的母亲朵黛丽缇。她说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去服侍神殿出身的罗洁梅茵。」
　　兰普雷特叹著气订正道。但是这样听来，尼可拉斯想当我的近侍一事是真的。从没与他说过半句话的我，抬头看向禁止我们两人接触的柯尼留斯。
　　「柯尼留斯哥哥大人，我完全不晓得尼可拉斯想当我的近侍。而且我也从来没听说……」
　　「因为尼可拉斯去服侍韦菲利特大人是最好的安排，这件事已成定局。薇罗妮卡大人一向非常疼爱韦菲利特大人，尼可拉斯如果去服侍他，相信朵黛丽缇不会反对，刚好也能实现他想当领主候补生近侍的心愿。近侍当中又有兰普雷特哥哥大人在，想与我们培养手足之情也有的是机会。」
　　柯尼留斯微笑说完，韦菲利特摇了摇头瞪向他。
　　「可是，尼可拉斯并不想服侍我吧。他在儿童室里都已经过得那么备受拘束，居然连自己的心愿也无法实现，未免太可怜了。那些免于连坐的孩子们不是也能选择自己的主人吗？」
　　「朵黛丽缇对薇罗妮卡大人忠心耿耿，倘若尼可拉斯不是她的孩子，我可能也会与您有一样的想法吧。但免于连坐的学生们能够选择自己的主人，前提是必须献名。假使尼可拉斯和马提亚斯他们一样已经献了名字，我或许多少也能信任他。」
　　柯尼留斯带著明显并不发自内心的假笑说完，韦菲利特的脸色微微一僵。兰普雷特先是睨了柯尼留斯一眼，然后无奈叹气。
　　「韦菲利特大人，朵黛丽缇一直以来都带有严重的偏见。她曾经主张，罗洁梅茵是与斐迪南大人联手欺骗了奥伯，才成功当上养女，还说她使了阴险至极的手段陷害前任神殿长，甚至用计把薇罗妮卡大人也拖下水来。」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斐迪南大人利用我设下了圈套以后，养父大人才刚跑来插一脚，前任神殿长与薇罗妮卡大人就自投罗网了呢。
　　回忆起当时的事情，我轻叹口气。我与朵黛丽缇素未谋面，虽然同情尼可拉斯，但艾薇拉与柯尼留斯他们会不想接纳他也是无可厚非。
　　「罗洁梅茵大人大概会说：『小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很轻易便能接受尼可拉斯吧。但我身为护卫骑士，绝不允许危险人物有一丝一毫接近您的机会。况且现在的情势本就非常危险。」
　　柯尼留斯抢先一步，把我可能会说的话说了出来。眼看护卫骑士们一致点头，想与尼可拉斯对话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但我真的好想找个机会，与他面对面好好谈一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