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直接的求爱

　　低垂的长长睫毛落下了浓密黑影，柔软的唇瓣微张，喝下一口茶。
　　……啊啊，艾格兰缇娜今天依然如此美丽。
　　头一次知晓她的存在时，我年纪尚幼。记得那时候，原为第五王子的父王还被排除在权力圈外，无人视他为威胁，是前任奥伯?库拉森博克说服他加入政变，并表示会给予支持。
　　艾格兰缇娜的血亲在政变期间惨遭毒杀。由于那时她尚未受洗，是在儿童房用餐，所以只有她一人幸存，听说后来由母方的亲族库拉森博克收养。因为政变而失去了至亲与王族地位的悲剧公主，指的正是艾格兰缇娜。
　　首次在贵族院见到她时，尽管年仅十岁，她已是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不仅美丽，成绩也比身为王族的我还要优秀，为人也受到近侍与下位领地学生们的爱戴。以前便有人猜测，已故第三王子的女儿总有一天，魔力量与拥有属性必定会追过她的父亲，但艾格兰缇娜现在的魔力量，恐怕已经超过了原是第五王子的父王。
　　父王相信了库拉森博克那边所说的，她希望能回到往昔王族的身分，所以给了她选择权。也就是在王兄与我之间，她选择的人将成为下任国王。得知这件事以后，我便渴望得到王座。
　　……但其实我想要的不是王座，而是艾格兰缇娜。
　　伴随著吞咽的动作，艾格兰缇娜纤细的白颈中央微微颤动。她近乎无声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色泽有如熟透普那莱的指尖以飞舞般的动作放开杯子。
　　我看得目不转睛，只差没把指尖行进的轨迹烙印在眼底，但是身为王族，仔细观察他人试毒本来就是理所当然。我这样正当化自己的行为，继续注视艾格兰缇娜。多半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那双亮橙色眼眸朝我看来，然后带有笑意地眯起。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请用茶。」
　　她面带甜美的笑容，柔声招呼我喝茶，我拿起茶杯。照著规矩喝茶的同时，我内心十分苦恼。该怎么起头才好？明明只是向本人传达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会这么困难。我在握著杯子的手上使力，茶水表面泛起波纹。不自觉间，喉咙发出了低吟。
　　……我的求爱不会变作命令吗？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告诫我，王族一旦态度强硬地把话说出口，就会变成命令。所以至今我才照著惯例向她求婚，并透过他人表明心迹。身为第一王子的王兄似乎也送了信与礼物给艾格兰缇娜，但应该也从未直接向她示爱。
　　……但是，王兄并不是喜欢艾格兰缇娜，而是为了坐上王位，才想与她结婚。
　　现在王兄早有一位中领地出身的妻子。而且是从一开始就说好一旦有了大领地的第一夫人，便会退为第二夫人的妻子。一思及此，罗洁梅茵的话声在脑海里重现：「艾格兰缇娜大人说了，两位王子会向她求婚，都是为了靠近王位。」
　　想不到她竟然以为我与王兄一样，目标都是王座……
　　我禁不住叹息。如今王兄已有妻子了，我无法忍受艾格兰缇娜再嫁给他。我希望是自己带给这名美丽的少女幸福。因此明知会与王兄为敌，我还是渴望得到王座，进而才能成为艾格兰缇娜的丈夫。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您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我不小心拿著杯子，沉浸在了思绪里。艾格兰缇娜露出了诧异表情，侧过脸庞问道。我连忙放下杯子，把一旁提供的点心塞进嘴里。是那种会在嘴里慢慢融化的砂糖点心。在中央经常能看到这道点心，但最近似乎是因为品尝过了艾伦菲斯特的点心，现在吃起来，总觉得比往常要甜。
　　……我究竟该怎么做？
　　即便与艾格兰缇娜相对而坐，也不能劈头就表达自己的心意。我伸手想拿出口袋里的防止窃听用魔导具，但立即发觉自己太心急了，又把手松开。必须先找个方便起头的话题才行。我内心茫无头绪，脑海里却净是浮现罗洁梅茵说过的辛辣批评。
　　「……听说你与罗洁梅茵举办了茶会吧？」
　　「哎呀，是罗洁梅茵大人说了什么吗？」
　　艾格兰缇娜脸上的笑意加深，但一直看著她的我知道，此刻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们聊了什么不能被我知道的事情吗？还是说，罗洁梅茵也对艾格兰缇娜说了不敬的话，才令她脸色一僵？
　　……该不会是说我的坏话说得很起劲吧？
　　我往脑中罗洁梅茵那张可憎的笑脸揍了一拳后，心情才平静下来，接著清了清喉咙，重新正色。
　　「我想问你对艾伦菲斯特有什么看法。他们今年不是推出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吗？看在排名第一的库拉森博克眼中，究竟有什么感想？老师们又是如何评价？身为王族，我想先了解清楚……」
　　这也不全然是谎话。今年艾伦菲斯特接二连三地推出了罕见的东西，比如发饰、前所未见的点心，还有能让头发产生光泽的药水等等。艾伦菲斯特是中领地，记得过往的评价都是顺位虽在中间，但表现差强人意，然而今年突然大放异采。预先了解其他领地对此有何感想，也能避免掉一些风波吧。前阵子与戴肯弗尔格的骚动还记忆犹新。此外，虽然都已悉数拒绝，但也有几个领地曾表示想成为王族遗物的主人。
　　「关于这点呢……本来我对艾伦菲斯特的评价，还只是在政变中因为保持中立而逃过一劫、排名也因此提升的中领地。不过，近来慢慢觉得，他们总算开始拥有符合现在排名的实力了呢。」
　　我「嗯」地点了点头，却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你对艾伦菲斯特的评价不会太高吗？基本上艾伦菲斯特的个人成绩与表现虽然优异，却也仅此而已。从来无法进一步提升领地的整体成绩，通常只限于个人。你有什么根据，能够断言罗洁梅茵与他们不同？」
　　就我所知，艾伦菲斯特虽然偶尔会出现只对自己兴趣特别专精的天才，例如研究能力连贾铎夫老师也不得不甘拜下风的赫思尔，或者飞苏平琴的天才克莉丝汀妮，但她们的影响力从未向外扩张，为整个领地带来益处。
　　「我想今年出现的好几样新事物，已经开始为整个领地带来影响了喔。先前升级仪式上，所有女学生都使用了丝发精，新乐曲也早在这几年在领地内传开。因为我听说不论哪个年级的音乐课，都有学生弹奏了新曲。而且，低年级生的学科成绩也变好了。」
　　「但是，他们的成绩从两、三年前开始就变好了吧？」
　　罗洁梅茵到底有没有受洗过也教人存疑，况且她沉睡了两年。我不认为成绩的提升是她的功劳。
　　「今年艾伦菲斯特无论哪个年级，成绩都有令人瞠目的显著变化。详细情况他们虽然不肯透露，但听说是因为罗洁梅茵大人成功让他们同心协力。她似乎并不著眼于个人成绩，而是提倡互相分享，让所有人都能获益。以艾伦菲斯特来说，这现象真的很难得。我想在罗洁梅茵大人就读期间，艾伦菲斯特会不断成长吧。」
　　「嗯。那另一名领主候补生又是如何？」
　　听到艾格兰缇娜对罗洁梅茵简直赞不绝口，我有些不是滋味，便把话题转到艾伦菲斯特的另一名领主候补生身上。
　　「据普琳蓓儿老师所言，韦菲利特大人也十分优秀。不仅宫廷礼仪课在第一堂就合格了，听说魔力操纵方面的表现也很出色。只不过，多次有人目击到罗洁梅茵大人在上课途中给他建言，所以目前的评价是成绩虽然优秀，但也只是一般的领主候补生。」
　　「嗯，在上课期间给予建言吗……」
　　罗洁梅茵是养女。先前她才不假思索就脱口对我说出贵重情报，看来这个坏习惯，应该是因为平日都给予领主的亲生子建言才养成的。既然是领主候补生，本应是奥伯之位的竞争对手，但如果身边的人都要她辅佐奥伯的亲生子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白费她提供的宝贵建言。
　　我吸了一口气，拿出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递给艾格兰缇娜，只见她神色有些不安地看向侍从。
　　「总比让近侍们退下要好吧？」
　　与其要单独相处──艾格兰缇娜点点头，拿起防止窃听的魔导具。尽管我早就知道她对我抱持警戒，不愿两人独处，但我还是感到心痛，使力握紧了手中的魔导具。
　　「我与罗洁梅茵谈过了……听说你哪一边都无法选择，是吗？」
　　「……我当时好像一不小心说了太多话呢。是因为罗洁梅茵大人太可爱了吗？还请您别放在心上。」
　　艾格兰缇娜面带难色地浅浅微笑，不愿再说下去。但是，无论她怎么恳求，我都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罗洁梅茵说了，你不会选王兄，也不会选我。虽然会遵照命令，但若由你决定，你谁也不会选择。而且你的希望是过著和平安稳的生活，而非变回王族。」
　　「实在非常抱歉。我说话真的太不知轻重了。亚纳索塔琼斯王子，还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艾格兰缇娜有些红了眼眶，向我极力恳求。这副模样虽然惹人怜爱，但我无法答应。如果会答应她，我根本不会去听罗洁梅茵那些逆耳的忠告。
　　「抱歉，我也想尽可能实现你的所有心愿，但这点我办不到。因为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我注视著艾格兰缇娜说道，她露出了好似走入绝境的表情。我不知道这意味著她不晓得自己能否据实以告，还是意味著她已死心，认为就算说了也不可能实现。
　　「我至今都听说你的希望是变回王族，也想替你实现心愿。你所选择的人，将成为下任国王。也就是说，不成为国王，就无法成为你的丈夫。为此，我才想得到王座。但是，你真正的希望似乎是拥有安稳的生活。」
　　艾格兰缇娜的笑意变浓。脸上虽然带著笑，但我知道，那是她希望我别再深入探问的表情。但若就此罢手，什么也不会改变。我双手紧握住了防止窃听的魔导具，努力想传达出自己的心意，更是炽热地凝视艾格兰缇娜。
　　「我想实现的，并不是前任奥伯，而是艾格兰缇娜你自己的心愿。虽然这么点醒我的人是罗洁梅茵，让人有些火大，但我希望今后不再透过他人，而是亲自询问你的期望。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我的愿望。正如同艾格兰缇娜不想成为王族，其实我本也无意成为下任国王。王兄若想要，我一点也不介意由他成为国王。」
　　艾格兰缇娜似乎想要如同往常微笑，颤抖的嘴角却让她无法成功。这么多年来，我真的都只见过她社交用的客套面容吧。虽然懊悔，但如今终于能看见她无法压抑情感的真实表情，我又感到有些高兴。
　　……可以相信她稍微感受到了我的真心意吗？
　　我全身热烫得血液彷佛就要沸腾。脸颊不仅快喷出火来，耳朵还阵阵耳鸣。脑筋空白到了无法想出富有诗意的华美词藻来示爱，只能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从王族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我恐怕一点王族的样子也没有。
　　「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我希望你能选择我。不是王兄，也不是其他人，而是成为我的光之女神。当然，这并不是命令，只是我的心愿。」
　　想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定睛注视艾格兰缇娜。视线对上的瞬间，她垂下双眼，避开了我的目光。虽然照著罗洁梅茵的忠告尝试过了，但就算直接表明心意，似乎也不被艾格兰缇娜接受。
　　我沮丧地松开了手中的魔导具，这时却听见艾格兰缇娜小声说道：「……这般直率的话语，真是教人吃惊呢。」我再次紧握住魔导具，不想漏听任何一句细小的轻喃。
　　「果然太直接了吗？其实是罗洁梅茵告诉我，我的心意被权力斗争这堵高墙阻碍，你才不认为我是发自真心。而且透过他人，可能根本没有传达出我真正的心意。」
　　「罗洁梅茵大人吗？」
　　艾格兰缇娜用惊诧的语气说著，扬起头来，面颊染上了羞赧的红晕，我的心脏顿时快如擂鼓地跳动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娇羞的表情。难不成是罗洁梅茵的建言成功发挥作用了？
　　「没错。罗洁梅茵竟然当著我的面，想也不想就告诉我，你现在正在思考有没有方法能不与王族结婚，而我应该先试著亲自询问你的心愿。她实在无礼至极对吧？」
　　我带著苦笑转述罗洁梅茵说过的话，想让现场的气氛轻松一些。艾格兰缇娜霎时瞪大了亮橙色双眸。
　　「这般率直的建言，真不敢相信亚纳索塔琼斯王子采纳了呢。」
　　「她给的很多忠告都让人火大。但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代表你对我的心意有所误解，甚至为此感到为难。所以我希望至少能让你知道，我的目标并不是王位。」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非常明白了。」
　　艾格兰缇娜垂下目光。发觉这是她害羞时的动作，我不由得咧开嘴角。
　　「呵……既然罗洁梅茵的忠告对你这么有效，或许其他忠告我也该尝试看看。」
　　「……罗洁梅茵大人其他还给了您什么忠告呢？我不想再受到更多惊吓了呢。」
　　艾格兰缇娜有些使性子地睨了我一眼。看见她这么可爱的模样，我在心里头大声叫好，同时回想罗洁梅茵说过的忠告。
　　「那些忠告实在无礼到了难以想像敢当面告诉王族，你想听吗？」
　　「请您务必告诉我。」
　　艾格兰缇娜再度换回了社交性的客套微笑，但似乎还有一些羞恼的感觉在。我为她的变化感到愉快，说出了罗洁梅茵提供的忠告中，对我最造成冲击的那一个。
　　「首先她说了，如果我想看起来与你程度相当，应该再认真一点练习奉献舞。好像是我和你站在一起跳舞时，明显比你逊色。」
　　艾格兰缇娜不可置信地不住眨眼，脸庞往旁一歪。
　　「……请问，罗洁梅茵大人真的这样说了吗？」
　　「没错。虽然是我说了，就算是无礼的忠告也不要紧，但她当真直言不讳。她还说了我的赞美方式要加强，也说你的艺术造诣深厚，我应该练习飞苏平琴……」
　　逐一说出以后，艾格兰缇娜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我完全能明白她的心情。这实在不是第十三顺位的艾伦菲斯特领主候补生该对王族说的话。
　　「罗洁梅茵肆无忌惮地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以后，当场便失去意识。虽然她说过自己身体不适，但我没想到竟然糟到了会突然晕过去。我吓了一大跳，更是好久没见过欧斯温脸色大变的样子了。」
　　因为艾格兰缇娜听著有关罗洁梅茵的事情，脸蛋上的表情不停变换，我一时得意忘形，不小心连她在我面前晕倒的事也说了。下一瞬间，艾格兰缇娜变了脸色。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罗洁梅茵大人明明说过她身体不适，您还传唤她，怎能如此强人所难呢。那您表示过慰问了吧？」
　　「我向罗洁梅茵表示慰问吗？我自然是打算原谅她如此失态，但应该是她要向我请求原谅才对吧？」
　　竟在与王族交谈时失去意识，这是绝不该有的失态。照理说，罗洁梅茵应该向我提出会面请求，并且向我道歉，然后我再原谅她。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表示慰问。换作是艾格兰缇娜，她无论如何都会写信慰问吗？
　　「本来应该要是如此没错，但一直到了现在，罗洁梅茵大人都没有提出会面请求吧？这不就表示她的身体尚未复原吗？她身边的近侍们与接到消息的奥伯?艾伦菲斯特，此刻不知有多么如坐针毡。不光是为了罗洁梅茵大人，也为了艾伦菲斯特全体著想，请您捎封信函表示慰问吧。」
　　「……原来如此。我听说在贵族院，基本上不会有来自领地的干涉，但原来还是会报告啊。」
　　我不清楚领地与宿舍之间会有怎样的联系，但如果知道领主候补生接到了王族的召见，还在王族面前失去意识，现在甚至无法立即致歉，奥伯想必压力大得胃都痛了吧。罗洁梅茵还曾在最奥之间里晕倒，成为图书馆魔导具的主人后与戴肯弗尔格比了迪塔，但即便听到这些报告，也完全不能出手干涉，我不禁同情起奥伯?艾伦菲斯特。
　　但是，要我寄信慰问吗……
　　如果要逼著自己违反原则，这么做也没有意义。若在表达关心时用词不慎，旁人有可能误以为我中意罗洁梅茵。在他人并不知道我是听从了艾格兰缇娜建议的情形下，我并不想写信慰问。
　　「艾格兰缇娜，但遗憾的是，至今我从未寄过慰问信函。如果你愿意与我一起思考，慰问时该写哪些话……我便向艾伦菲斯特送去慰问信函吧。」
　　「……真拿您没办法呢。」
　　于是，艾格兰缇娜答应了与我一同思考该如何慰问，并且送出致歉信函。发觉艾格兰缇娜的微笑变得比以往柔和，我伸出手。我有预感，现在的她不会拒绝。
　　「艾格兰缇娜，下次是否要前往凉亭一起谈天？为了实现你的心愿，得想想要如何说服奥伯?库拉森博克与前任奥伯吧？」
　　「要说服外祖父大人他们，恐怕不容易呢。」
　　艾格兰缇娜没有正面回答，但对于我邀请她前往恋人相会时常去的凉亭，她首次没有拒绝。我觉得此刻的自己所向无敌。比起向艾格兰缇娜坦白自己的想法，要以贵族的作风与奥伯以及前任奥伯交涉，简直是小事一桩。
　　究竟该如何说服他们？时间剩下不多了，但值得倾力一试。我把库拉森博克的点心放进嘴里，一口气咬碎。